渔林札记之老裘
《老裘》
1987年的夏天,老裘像往常一样推着独轮车在淮河北岸的几个小乡村游走,走街串户的叫卖家用的小商品,都是大小男女老幼用的着的东西。他一边走着一边摇着手里的货郎鼓,咚咚咚咚的声音飘向村落里的家家户户,很多大人和孩子都走出家门,围过来,叫嚷着要这个要那个的,争相看看一车的新奇货物。
独轮车有两个把手,有两条腿,一条绑带系在两个把手端,绑带套在老裘的脖子肩头上,老裘放下绑带,独轮推车两条木腿和前面的车轮三点一面稳定落地。
小孩子要买吃的和玩的,大一些姑娘就要扎辫子的小饰品和梳头油,香香的好看的,小伙子就要打鸟的炮仗家伙,媳妇婆婆家就买一些针头线脑的裁剪产品。老裘的产品很全,一应全有。
这里地处苏皖边界,地属淮河中下游平原,田地肥沃,生活也算富饶安康,地域人文风气比较平和,当地有句谚语: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偶有地痞流氓頑恨之徒也大都虚张声势而已,偷鸡摸狗之辈常有,杀人放火之徒少见。
老裘是个驼背,是小时候顽皮爱吃树上的甜果子,爬的高太高,不小心摔下来受伤,落下终身残疾,如今只能侧身睡觉,无福消受平躺睡下的滋味了。
老裘在这一带做着卖货郎已经十来个年头了,他有个绝活,自制的掼炮,用纸卷的里面装的粗砂和火药,纸筒两头封闭严实,这种名叫掼炮的家伙,只要用力往石头红砖墙等硬物上猛地一掼,就会“啵”一声大响,远近三百米都会听得见。
老裘自己会穿上大头牛皮鞋,厚厚的鞋底打上铁掌子,走起路来叮当直响,他会在休息的时候在住处附近散步,会在熟悉的老爷们身后悄悄放一颗掼炮,在用脚用力一蹉,就会“啵”一声响,把人吓得一激灵,“嗖”弹跳起来,众人就“哗”一声大笑起来。老裘这像是以这样的方式为自己的产品作推销,也争得一些爱玩人的喜爱,也都会买老裘自制的掼炮。
在解放前,那是的老裘还是小裘的时候,他在上海滩闯荡,在一个美国军人手下做卫生员,每天早上在老美上班之前就要打扫干净。记得有一次在老美办公桌的拐角处发现一枚银元,他把银元放在电话机下面,后来老美问他有没有看见一枚银元,老裘就说在电话机下面,老美看到后莫然微笑一下。老裘后来继续在那里工作了三年。老美很喜欢他。
老裘后来说,如果他自己留了那枚银元,他就活不到今天了,当时就会被枪毙掉的。
他记得那些老美集体大餐时,杀了一头牛,军官喝汤,士兵吃肉。老裘说,吃肉不如喝汤,好的营养都在汤里呢。
老裘和我父亲的关系很好,儿时的我记得他住我家隔壁,每次去外地进货回来,总会带一些好的新奇的东西送给我家。我的父母亲也一直帮助他,给他缝被子,请他来我家吃饭。他是外乡人,一个人,身边没有妻子儿女。
我那时会问爸爸他的家在哪儿?爸爸说在北方,一个叫睢宁的地方,儿时的我一直觉得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看着村头的马路想,这路通到多远才会到达他的家,那里有他妻子儿女的等候吗?
在远方的远方会是什么样子?会有和我们这里一样的村庄和村前的那条很长很长的不见尽头的小河吗?儿时的我一直想不通他一个人为什么要来我们这个地方,每天走很远的路去卖东西,这么老了还做一个卖货郎?
后来长大了,走出了乡,去了外省,到了北京上学。知道睢宁和我家是临县,老裘的家离我的家也就二百里的距离。背井离乡去异乡只是为了求生存,为家中妻儿挣钱。
老裘有五个儿子,有在上海和南京工作的,他的小儿子是个摄影师,来过我们村,给许多乡亲照过照片,乡亲们都很喜欢他,那时还都是黑白的照片,现在我们家还保留着那些黑白老照片,有全家合影,有我姐姐们的合影,有我两岁时一个人坐在一把竹椅子上的照片。
有一次拿照片给我五岁的儿子看,他看着照片上的胖娃娃笑说照片上的是他,我觉得也和他小时候很像吧。记得那把竹椅子很精致,只是时间久了,破损了,后来的搬家时丢弃了。
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一次放学回家,发现隔壁的老裘搬走了。我问姐姐老裘去哪里了?姐姐说老裘回老家了,回那个叫睢宁的遥远地方。临走时送给我们家一些书和姐姐们喜欢的东西,说是缘分一场,留个纪念!
后来听爸爸说,老裘走之前说过,有走江湖的算卦告诉他,他七十三岁有一劫,闯过七十三可活到八十四岁,他回老家的那年他已七十三岁了,自觉身体大不如前,就打电报给家里的妻儿,让儿子来接他回老家了。
后来不知谁传来的消息,说老裘在回老家的第二年就去世了。
洪民--- 记于南京花神美境,2014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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